如果可以對影片做一個簡單的分類，那么，《如果．愛》首先是一部倫理片，其次是一部愛情片，最后才是一部歌舞片。
影片開鏡即是一個極富意味的場景。女星孫納厲聲拒絕了媒體的建議，不寫回憶錄，只出寫真集。這個決絕的態(tài)度干凈利落地表達了孫納的內(nèi)心。當然，在這個已然破裂的內(nèi)心之中，與其說是代表了生活態(tài)度，不如看成是隱藏的生存策略。孫納只愿張揚當下的輝煌現(xiàn)實，而不肯承認已然的落拓歷史。這一段落的故事發(fā)生在化妝室里。在影片中，這個暗含玄機的空間成為一個豐富的能指，油彩、道具和鏡子，把這個空間修整為裝扮、喬飾乃至偽造的現(xiàn)場。從這個角度來看，化裝室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生產(chǎn)車間，過去時態(tài)的孫納在這里被改造成為到現(xiàn)在時態(tài)的孫納。
前一個孫納具有原質(zhì)的美德。她用別人的剩飯來裹腹，借別人的房間去洗澡，在林見東收留她的那天早上，她留下紙條說自己偷了一箱方便面，帶回到陰暗潮濕的地下倉庫——她在那里棲身。在與林見東交往的過程中，孫納竭力保持以往的態(tài)度，樂觀，率直和隱忍。在林見東的面前，她并不回避自己處境的艱難和生活的破敗。影片中有幾處非常誠懇的細節(jié)。孫納與林見東在公車上相遇，這個同樣落魄的男人正準備退學，孫納急切地阻止了他，在下車的門口拉住了林見東的胳膊。隨后，孫納在自己狹小的地下倉庫里收留了林見東。兩人在昏黃的燈下吃飯，說到有關(guān)拍片的事時，孫納下意識地表現(xiàn)出興奮，而林見東則是黯然的神色。孫納的兩次沖動，無意中顯示出她對成功的渴望。當然，對于影片制作者來說，這種渴望是有意的，它是推動敘事的內(nèi)驅(qū)力量。
《如果．愛》由此進入一個有關(guān)個人命運，或者是有關(guān)女人命運的經(jīng)典敘事格局之中。孫納動用了自己唯一剩下的身體資本，踏上通往成功的不歸之路。這個故事在轉(zhuǎn)述的時候，往往被加上諸如“不擇手段”或“薄情寡義”等義正詞嚴的修飾語，但是，這里的手段和情義被綁縛在個人身上。而個人已無奈地陷落于整個社會的監(jiān)牢之中，任何隔岸觀火的道德批評都無力將其解救出獄。
影片對于前一個孫納的描繪是非常清晰的，甚至略顯鋪張，但是，在這個生活細節(jié)的圖卷之上，卻難以找到孫納的明確身份。除了三里屯酒吧舞臺上的一場艷舞表演和大雪天里那一輛超載的三輪車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場景可以給孫納佩帶上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身份標識。這種無心的忽略更像是一種有意的回避。在社會底層的坐標系上，身份處于游移的狀態(tài)，它是模糊的，微弱的，被壓抑或被否認的。孫納被主流話語秩序拋置到荒涼的命運彼岸，但又被這種強勢表達要求遵守此岸的規(guī)則。孫納的手段沒有選擇的余地，她也無力堅守情義。
孫納利用自己的身體完成了一次自殺式的革命。在與美國制片人同居的前一天晚上，她與林見東發(fā)生了關(guān)系。孫納的主動近乎一種強悍的野蠻，與其說她向林見東交出了自己的身體，莫如說是她以決然的態(tài)度獲得了對方，給自己的愛情畫上一個慘烈的句號。在雜亂的布景和昏暗的燈光之中，影片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性愛場景，而是以一個漸隱的黑暗畫面作了結(jié)語。性愛的歡愉和亢奮不見了，一種貫見的電影修辭出場，傳達出嘆息和遺言一般的死寂氣息。——這是一場不無悲涼的告別儀式。可是，無論是在傳統(tǒng)的倫理框架之中，還是在當下的文化語境這里，草根階層就自身命運而執(zhí)行的這種自殺式革命，都無法獲得首肯，甚至無法獲得同情。失敗了的孫納回到居所之外，仰面躺在馬路上，直至在大雪之中凍僵。這個帶有某種“超現(xiàn)實”意味的場景更象是某種“超真實”的詛咒。壁壘森嚴的話語秩序和僵硬無情的社會分層放逐了孫納。她的身體，與其說是用來交易，莫如說是用來獻祭。在完成了情感、品質(zhì)和靈魂的自殺之后，她將身體呈供于話語秩序中權(quán)威偶像的血盆大口之前，以此換取一張通行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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